运命论
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故运之将隆,必生圣明之君。圣明之君,必有忠贤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亲也,不介而自亲。唱之而必和,谋之而必从,道德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谗构不能离其交,然后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岂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运也。
夫黄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鸣而圣人出,群龙见而圣人用。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于商。太公,渭滨之贱老也,而尚父于周。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张良受黄石之符,诵三略之说,以游于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汉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非张良之拙说于陈项,而巧言于沛公也。然则张良之言一也,不识其所以合离?合离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四贤者,名载于箓图,事应乎天人,其可格之贤愚哉?孔子曰:“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诗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运命之谓也。
岂惟兴主,乱亡者亦如之焉。幽王之惑褒女也,祅始于夏庭。曹伯阳之获公孙强也,征发于社宫。叔孙豹之昵竖牛也,祸成于庚宗。吉凶成败,各以数至。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亲矣。昔者,圣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兴者,六八而谋。及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故自幽厉之间,周道大坏,二霸之后,礼乐陵迟。文薄之弊,渐于灵景;辩诈之伪,成于七国。酷烈之极,积于亡秦;文章之贵,弃于汉祖。虽仲尼至圣,颜冉大贤,揖让于规矩之内,訚訚于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轲、孙卿体二希圣,从容正道,不能维其末,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
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于鲁卫;以仲尼之辩也,而言不行于定哀;以仲尼之谦也,而见忌于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仇于桓魋;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于陈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毁于叔孙。夫道足以济天下,而不得贵于人;言足以经万世,而不见信于时;行足以应神明,而不能弥纶于俗;应聘七十国,而不一获其主;驱骤于蛮夏之域,屈辱于公卿之门,其不遇也如此。及其孙子思,希圣备体,而未之至,封己养高,势动人主。其所游历诸侯,莫不结驷而造门;虽造门犹有不得宾者焉。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于室者也。退老于家,魏文候师之,西河之人肃然归德,比之于夫子而莫敢间其言。故曰: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而后之君子,区区于一主,叹息于一朝。屈原以之沈湘,贾谊以之发愤,不亦过乎!
然则圣人所以为圣者,盖在乎乐天知命矣。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夺。譬如水也,通之斯为川焉,塞之斯为渊焉,升之于云则雨施,沈之于地则土润。体清以洗物,不乱于浊;受浊以济物,不伤于清。是以圣人处穷达如一也。夫忠直之迕于主,独立之负于俗,理势然也。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监不远,覆车继轨。然而志士仁人,犹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将以遂志而成名也。求遂其志,而冒风波于险涂;求成其名,而历谤议于当时。彼所以处之,盖有算矣。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故道之将行也,命之将贵也,则伊尹吕尚之兴于商周,百里子房之用于秦汉,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道之将废也,命之将贱也,岂独君子耻之而弗为乎?盖亦知为之而弗得矣。
凡希世苟合之士,蘧蒢戚之人,俛仰尊贵之颜,逶迤势利之间,意无是非,赞之如流;言无可否,应之如响。以窥看为精神,以向背为变通。势之所集,从之如归市;势之所去,弃之如脱遗。其言曰:名与身孰亲也?得与失孰贤也?荣与辱孰珍也?故遂絜其衣服,矜其车徒,冒其货贿,淫其声色,脉脉然自以为得矣。盖见龙逢、比干之亡其身,而不惟飞廉、恶来之灭其族也。盖知伍子胥之属镂于吴,而不戒费无忌之诛夷于楚也。盖讥汲黯之白首于主爵,而不惩张汤牛车之祸也。盖笑萧望之跋踬于前,而不惧石显之绞缢于后也。故夫达者之筭也,亦各有尽矣。
曰:凡人之所以奔竞于富贵,何为者哉?若夫立德必须贵乎?则幽厉之为天子,不如仲尼之为陪臣也。必须势乎?则王莽、董贤之为三公,不如杨雄、仲舒之阒其门也。必须富乎?则齐景之千驷,不如颜回、原宪之约其身也。其为实乎?则执杓而饮河者,不过满腹;弃室而洒雨者,不过濡身;过此以往,弗能受也。其为名乎?则善恶书于史册,毁誉流于千载;赏罚悬于天道,吉凶灼乎鬼神,固可畏也。将以娱耳目、乐心意乎?譬命驾而游五都之市,则天下之货毕陈矣。褰裳而涉汶阳之丘,则天下之稼如云矣。椎紒而守敖庾、海陵之仓,则山坻之积在前矣。扱衽而登钟山、蓝田之上,则夜光玙璠之珍可观矣。夫如是也,为物甚众,为己甚寡,不爱其身,而啬其神。风惊尘起,散而不止。六疾待其前,五刑随其后。利害生其左,攻夺出其右,而自以为见身名之亲疏,分荣辱之客主哉。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义。故古之王者,盖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古之仕者,盖以官行其义,不以利冒其官也。古之君子,盖耻得之而弗能治也,不耻能治而弗得也。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权乎祸福之门,终乎荣辱之算,其昭然矣。故君子舍彼取此。若夫出处不违其时,默语不失其人,天动星回而辰极犹居其所,玑旋轮转,而衡轴犹执其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贻厥孙谋,以燕翼子者,昔吾先友,尝从事于斯矣。
译文及注释
译文
治乱,是由命运决定的;穷达,是由天命决定的;贵贱,是由时机决定的。所以命运将要隆盛的时候,必定产生圣明的君主;有了圣明的君主,必定会有忠贤的臣子。他们彼此的相遇,不是互相访求而是自然地走到一块来的;他们彼此的相亲,不是有人介绍而是自然地亲密起来的。一人吟唱而另一人必定应和,一人谋画而另一人必定听从。彼此道德混同齐一,辗转相合有如符契。无论得失都不会怀疑彼此的志向,谗言挑拨也不能离间他们之间的交情,这样然后才取得了君臣之道的成功。他们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功,哪里仅仅是人为的呢?给予的是天,告知的是神,玉成的是命运啊。
黄河水清就有圣人诞生,神祠鸣响就有圣人出现,群龙出现就有圣人君临天下。所以伊尹,原是有莘氏陪嫁的奴隶,却辅佐商汤做了阿衡;太公,原是在渭水边上钓鱼的微贱老人,却辅佐周朝做了尚父。百里奚在虞国而虞国灭亡了,到秦国后秦国却成了霸主,不是百里奚在虞国没有才能而到秦国后就有才能了。张良接受黄石公授与的兵书,诵读记载了三略学问的书籍,然后用所掌握的学问游说群雄,他说的话,却像用水泼向石头一样,没有一个人接受。等到他碰上汉高祖,他说的话,就像将石头投向水中一样,没有一次受到抗拒。不是张良在劝说陈涉项梁时就笨口拙舌,而在劝说沛公时就能说会道。那么张良说话的技巧前后是一样的,有人不明白前后结果不同的原因是由于不明白君臣所以合离的道理,君臣合离的原因,就像神明之道一样。所以前面提到的四位贤人,姓名被史籍记载,事迹应乎天事合于人心,这哪能用贤明愚昧来加以量度呢!孔子说:“圣人清明在身,气度志向如神。君临天下的欲望将要来到的时候,神灵在为之开路的同时必先为之预备好辅佐的贤臣。就像天将降落及时雨时,山川为之出云一样。”《诗经》说:“中岳嵩山降下神灵,生下了吕侯和申伯。就是吕侯和申伯,辅佐周朝成了中坚。”这里说的就都是命运啊。
岂只是振兴主人的人,导致乱亡的人也是这样。周幽王被褒姒惑乱,其反常怪异开始出现在夏朝宫庭;曹伯阳得到公孙强,迹象最初出现在社宫;叔孙豹宠信竖牛;祸乱在庚宗时就已造成。吉凶成败,各按命运所安排的到来,都是不用寻求而自己就走到了一块,不用媒介而自己就亲密了。以前圣人受命于河图洛书,说:以文德受命的人,七世九世后就要衰微;以武功兴起的人,六世八世后就要重新谋画振兴之策。到成王将九鼎固定在郏鄏,占卜的结果是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年,这是上天所命令的。所以在幽王厉王之间,周王朝的治国之道就大大败坏;齐桓晋文二霸之后,礼乐就衰落下来;文德浮薄的弊病,渐渐地在灵王景王时产生;巧辩欺诈的风气,在七国时形成;极端的残暴,累积于终于灭亡的秦朝;看重文章风尚,在汉高祖刘邦时被抛弃。即使是仲尼这样道德最高尚的人,即使是颜回,冉有这样的大贤,以礼法为准绳大力推行文德,在洙水泗水之间和颜悦色地教学,也不能阻止浮薄风气的产生;孟轲孙卿,那样效法颜回冉有和仰慕至圣孔子,从容奉行正道,也不能在末世发挥应有的维系作用。天下终于发展到大道沉溺的地步,而无法再加以援救。
像仲尼这样有才能的人,其才能却不合于鲁国卫国的需要;像仲尼这样有口才的人,其言在鲁定公鲁哀公那里却得不到施行;像仲尼这样谦逊的人,却被子西所妒忌;像仲尼这样仁爱的人,却同桓魋结下了仇恨;像仲尼这样有智慧的人,却在陈国蔡国受到了委屈困厄;像仲尼这样有德行的人,却从叔孙武叔那里招来了谗毁。其思想足以救助天下,却不能比别人更尊贵一些;言论主张足以治理万世,却不被当时的国君信用;德行足以应合神明,却不能在世俗间得到推广。先后应聘于七十个国家,却没有碰上一个合适的君主。在各国之间到处急奔,在公卿之门遭受屈辱,仲尼就是这样得不到君主的赏识。到了他的孙子子思,仰慕先圣之道具备先圣长处但还没有达到完美的地步,却厚遇自己培养高名,其声势倾动了国君。他所游历过的诸侯国,没有哪一个诸侯不驾着四马大车登门拜访;即使是登门拜访的人,也还有不能坐上宾客位置的。仲尼的弟子子夏,是一个登上了正厅但还没有进入内室的人。隐退告老在家,魏文侯拜他为师,西河地区的人们,恭恭敬敬地向其德行归附,把他同夫子相提并论,而没有一个人敢对他的言论妄加非议。所以说:治乱,是由命运决定的;穷达,是由天命决定的;贵贱,是由时机决定的。而后来的君子,固守着一个国君,叹息于一个朝廷,屈原因此而自沉湘水,贾谊因此而悲哀发愤,不是太过分了吗?
如此说来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就在于他们能够安于天命而自得其乐了。所以他们遇到困厄时并不生怨,居于高位时并不生疑。其身可以受到压抑,而其思想却不能受到损害;其地位可以受到排挤,而其名誉却不能够丢失。就像水,疏通它就成了江河,堵塞它就成深渊。升到云上去就变成雨下落,沉到地下去就使土润泽。本体清纯用之洗涤万物,不会被污浊淆乱;在受到污浊包围的情形下救助万物,其清纯不会受到损伤。所以圣人身处困厄和显达就像没有区别一样。
忠直的言行触犯君主,独立的操守不合世俗,事理之势就是如此。所以树木高出树林,风肯定会把它吹断;土堆突出河岸,急流肯定会把它冲掉;德行高于众人,众人肯定会对他进行诽谤。前车之鉴不远,后来的车也继续翻覆在前车翻覆的路上。然而志士仁人,还要踏着忠直之路进行而不后悔,还要坚持独立的操守而不肯失掉,这是为什么呢?目的是要以此实现自己的志向,成就自己的声名。为求得自己志向的实现,而在险恶的仕途上经受着风波;为求得自己声名的成功,而经受着时人的诽谤议论。他们之所以身处这样的境地,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子夏说:“死生是由命定的,富贵是由天安排的。”所以思想将要得到推行的时候,生命将要显贵起来的时候,就像伊尹吕尚在商代周代兴起,百里奚张子房在秦国汉朝被任用,是不用追求而自然就会得到,不用追求而自然就能遇上的。而思想将要废弃不用的时候,生命将要微贱的时候,难道只是君子为之感到羞耻而不肯有所作为吗?也是因为他们知道即使干也是不会有什么收获的。
凡苟且迎合世俗之士,喜欢谄谀献媚之人,按照贵人的脸色俯仰行事,在势利之间曲折前行。贵人的意见不管对与不对,赞美之声都像水流淌;贵人的言论不管可行与否,应对之言都如响之应声。以窥看盛衰作为精神,以或向或背算作变通。权势集于某人时,前往追随就像赶集一样踊跃;某人失去权势时,背弃而去就像脱鞋仍掉。他们有话说:“声名和生命哪一个更亲切?获得和丧失哪一个更有利?荣耀和屈辱哪一个更重要?”所以便鲜洁其衣服穿戴,夸耀其车马侍从,贪求其金玉布帛,沉溺其音乐美色,左顾右盼自以为是得到好处了。只看见龙逢比干失去了生命,而不想想飞廉恶来也被灭掉了家族。只知道伍子胥在吴国被迫用属镂剑自刎,而不警戒费无忌在楚国也被诛灭。只讥笑汲黯做主爵都尉直到白头,而不警戒张汤后来遇到了以牛车安葬的灾祸。只笑话萧望之被迫自杀受挫于前,而不害怕石显被免官自缢于后。所以这些通达知命者的谋虑,各人都是没有留下余地的。
那么要问:大凡人们之所以奔走竞争富贵,是为了什么呢?树立圣人之德必须尊贵吗?那么周幽王周厉王之为天子,不如仲尼之为陪臣。必须权势吗?那么王莽董贤之为三公,不如扬雄董仲舒门庭冷清。必须富有吗?那么齐景公拥有四千匹马,不如颜回原宪检束其身。是为财物吗?那么拿着勺到河边饮水的人,不过饮个满腹,离开屋子到外面淋雨的人,不过淋湿身子,超过了这个需要的河水雨水,是无法再接受的。是为名声吗?那么善恶记载在史册上,诋毁赞誉流传千年,赏罚由天神的意志所支配,吉凶对于鬼神最明白,这本来就是可怕的。将要以此来愉悦耳目快乐心意吗?譬如命御者驾车游览五都的人,就可以看到天下的货物全都陈列在那里了;提着衣裳登上汶阳的山丘,就可以看到天下的庄稼像云彩一样多了;挽着椎髻的士兵守卫敖庾海陵两座粮仓,就可以看到小山一样的粮食堆积在眼前了;插上衣襟登上钟山和蓝田,夜光玙璠的珍贵就可以看到了。像这样,东西特别的多,而归自己所有的又特别的少;不爱惜自己的品节,却爱惜自己的精神;大风骤起尘埃飞升,尘埃飘散却不停止;六种疾病等在前面,五种刑法跟在后面;利害产生在左面,攻夺出现在右面;却还自以为看清了生命和声名的亲疏,分清了荣耀和屈辱的主客呢!
天地的大德叫生长万物,圣人的大宝叫地位。用什么来守住地位叫做仁,用什么来端正人心叫做义。所以古代做王的人,只用他一个人来治理天下,不是用天下来奉养他一个人;古代做官的人,是利用官位施行他的义,不是因为利禄贪求他的官位。古代的君子,羞愧得到了官位却不能进行治理,不羞愧能够进行治理却没有得到官位。探究天和人的本性,考查邪和正的分别,权衡祸与福的门径,最终得出关于荣与辱的谋虑,其区别十分显然,所以君子要舍彼而取此。至于出来做官和在家隐处要不违其时,静默和说话要不失其人。天体转动众星运转,而北极星仍停留在老地方;璇玑像车轮一样不停转动,而衡星像车轴一样仍居中执掌。既明白事理又知识渊博,以保全自己的节操,将这长远的谋虑留传下去,以安定保护好子孙,以前我祖先的朋友便曾这样做了。
注释
治:政治清明,即治世。
乱:乱世。
运:国运。
穷达:困窘与显达。
贵:地位显赫。
贱:贫贱。
时:时机,机会。
自合:自然在一起。
相亲:相互亲近。
介:介绍。
玄同:默契。
合符:义同“玄同”。
告:觉,使之觉悟。
里社鸣而圣人出:迷信说法。李善注引《春秋·潜潭巴》:“里社明,此里有圣人出。其呴,百姓归,天辟亡。宋均曰:“里社之君鸣,则教令行,教令明,惟圣人能之也。呴,鸣之怒者。圣人怒则天辟亡矣。汤起放桀时,盖此祥也。”里社,古代里中祀土地神之处。里社鸣,指里社有人鸣,鸣之者即带头起事者,亦即圣人。
伊尹:商汤时大臣。
媵:读yìng。
阿衡:官名,犹后代宰相。
太公:即太公望姜子牙。
尚父:周武王尊太公望为尚父。
百里奚:春秋时秦穆公的大夫。
张良:汉高祖刘邦重要的谋士。
黄石之符:李善注引《黄石公记序》:“黄石者,神人也。有《上略》《中略》《下略》。”又引《河图》:“黄石公谓张良曰:读此,为刘帝师。”
三略:即《太公兵法》,分上中下《三略》。
陈项:陈涉项羽。
沛公:刘邦。
四贤:指以上伊尹太公百里奚张良。
箓(lù)图:史籍。
天人:天道人事。
格:衡量。
“清明”句:出自《礼记·孔子闲居》。
申:申伯。
甫:庸山甫。
翰:干。
兴主:兴国之主。
乱亡:亡国之君。
幽王:周幽王,西周亡国之君。
褒:褒姒,周幽王的皇后。
曹伯阳:春秋时曹国国君。
社宫:祭祀之所。
叔孙豹:春秋时鲁国大夫。
昵:亲近。
竖牛:春秋时鲁国人。
庚宗:鲁国地名,今山东省泗水县东。
数:历数,即天命。
河洛:《河图》《洛书》。
文:指周文王。
命:受天命而得天下。
七九:七代九代。
武:指周武王。
六八:六代八代。
成王:指周成王,周武王之子。
定鼎:定都。
郏鄏(jiá rǔ):古都名,在今河南省洛阳市。
卜世:占卜预测传国的世代数。
卜年:占卜享国的年数。
幽厉:周幽王周厉王。
二霸:指齐桓公晋文公。
陵迟:衰败。
文薄:文德衰薄。
渐:浸染。
灵景:周灵王周景王。
辩诈:巧言辩解,指纵横家的言论。
七国:战国七雄,即齐楚燕韩赵魏秦。
酷烈:残暴。
仲尼:孔子字仲尼。
颜冉(rǎn):颜回与冉雍,孔子的弟子。
揖(yī)让:宾主相见的礼节。
规矩:礼法制度。
訚訚(yín yín):愉悦善言的样子。
遏:止。
孟轲:孟子荀子。
正道:儒家正统之道。
维:系。
卒:最终。
溺:淹没。
援:救。
器:才器。
周:合。
鲁卫:鲁国卫国。
辩:辩才。
定哀:鲁定公鲁哀公。
谦:谦逊之德。
子西:楚国大臣。
桓魋(huántuí):东周春秋时期宋国(今河南商丘)人。
道:儒家之道。
济:救济。
贵:尊贵。
时:时世。
应:感应。
弥纶:统摄。《易经·系辞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
驱骤(qū zhòu):驰骋,即奔走。
蛮:指蔡楚。
夏:指宋卫。
子思:孔子之孙。
希圣:希望达到圣人境地。
备体:具备至人之德。
封己:壮大自己。
养高:保持高尚节操。
人主:君主。
结驷:用四马并驾一车。
:造门:登门。
宾:宾客。
子夏:卜商,字子夏。
升堂而未入于室:比喻学有成就但还未达到最高境界。
魏文候:魏国国君。
西河:魏国地名,今陕西省东部黄河西岸地区。
归德:归服于其德。
夫子:孔子。
君子:指官长。
区区:诚挚的样子。
沈湘:自投湘水,即投汨罗江。李善注引《楚辞》:“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忍而沈流。”
过:过分。
乐天知命:安于命运,自得其乐。
抑:屈。
排:排挤。
名:声誉。
川:河流。
渊:深潭。
雨施:下雨。
清:清净。
不乱于浊:不被浊物混乱。
济物:洗涤东西。
迕(wǔ):犯。
主:君主。
独立:不依赖别人而自立。
负:背负。
秀:特出。
堆:土墩。
湍:急流之水。
行:品行。
非:非议。
监:通“鉴”,前车之鉴。
覆车继轨:紧跟着又翻车。
操之:指坚守节操。
遂志:实现抱负志向。
历:经历。
谤议:非议。
处:对待。
算:计谋。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出自《论语·颜渊》。意谓生命富贵皆由命中注定。
行:推行。
吕尚:姜子牙。
百里:百里奚。
子房:张良。
徼(yāo):通“邀”,求。
废:止。
贱:地位低下。
为之:指为政。
希世:迎合世俗。
蘧蒢(qú chú):谄媚之人。
戚施:驼背,喻义同“蘧蒢”。
俛(fǔ)仰:低头抬头。俛,通“俯”。
逶迤(wēi yí):曲折蜿蜒的样子。
意:意见。
流:流水。
窥看:窥测兴衰之势。
向背:依附与背离。
变通:灵活。
归市:拥向闹市。
珍:贵重。
絜(jié):通“洁”,整修。
矜(jīn):夸矜。
车徒:车马随从。
冒:贪。
货贿:珍宝财货。
淫:指沉湎。
脉脉(mò mò):凝视的样子。
龙逢:关龙逢,为夏桀时贤臣。
比干:殷纣王的庶兄。
飞廉恶来:殷纣王的佞臣。
伍子胥(xū):春秋时吴国大夫。
属镂:剑名。
汲黯:汉武帝时为东海郡太守,敢于直言面谏,武帝表面敬重而实嫌恶。
主爵:官名。
惩:戒止。
张汤:武帝时太中大夫御史大夫。
萧望之:西汉大臣。
跋踬(bá zhì):跋前踬后,即进退两难之意。
绞缢(jiǎo yì):用绳子勒死。
达者:达观者。
尽:穷尽。
奔竞:奔走竞逐。
立德:立圣人之德。
陪臣:诸侯之臣。
王莽:汉平帝时为大司马,号安国公。
董贤:汉哀帝时以貌美善佞为光禄大夫。
杨雄:西汉辞赋家。
仲舒:董仲舒,西汉经学家。
閴:寂静。
齐景:春秋时齐国国君齐景公。
千驷:四千匹马。
原宪:李善注引《家语》:“原宪,宋人,字子思。清约守节,贫而乐道。”
实:财货。
弃室:抛弃房室。
濡(rú):湿。
过此:除此。
悬:显明。
天道:指天之旨意。
灼:明。
娱耳目乐心意:赏心悦目。
命驾:驾车动身。
毕陈:全部陈列。
褰裳(qiān cháng):提起衣襟。
汶(wèn)阳:春秋时鲁国地名。
丘:指田地。
稼:庄稼。
紒(jì):通“髻”。
敖庾海陵:粮仓名。
山坻(dǐ):山名。
扱衽(xī rèn):义同“褰裳”。
钟山:昆仑山。
蓝田:山名,在今陕西省蓝田县东。二山皆以出产美玉而著称。
夜光:夜光璧,宝珠名。
玙璠(yú fán):两种美玉。
为己:为己所占有。
身:形体。
啬(sè):爱惜。
六疾:泛指各种疾病。
五刑:指墨劓剕宫大辟五种刑罚。
攻夺:抢夺。
身名之亲疏:指亲爱身而疏远名。
生:万物生长。
大宝:最大的宝物。
位:帝位。
正人:禁止人做坏事。
奉:供奉。
一人:指天子。
仕者:做官的人。
冒:贪。
得:得官。
原:推求。
核:考核。
分:名分。
权:权衡。
祸福之门:招致祸福的门径。
昭然(zhāo):彰明的样子。
彼:指祸辱。
此:指福荣。
出:出仕,做官。
处:隐居。
时:时机。
默:不语。
辰极:北极星。
玑(jī)旋:玑旋:指浑天仪上的横管。
轮转:围绕中心旋转。
衡轴:即轴心。
贻:遗留。
厥(jué):其。
孙:顺。
燕翼:喻为子孙后代筹谋。
先友:指孔子。作者认为自己是老子的后代,老子与孔子为友,故称。
斯:此,指筹谋子孙后代之事。
参考资料:
1、于平.《昭明文选(五)》.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2063-2072
2、张启成,徐达.《文选全译(五)》.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3732、3735、3739、3742-3746、3748-3749、3752-3755
鉴赏
《运命论》开篇即云:“夫治乱,运也;……成之者运也。”李康认为,国家的安定与动乱,在于命运;个人的困厄与显达,在于天命;地位的尊贵与卑贱,取决时运。这一部分是全文的总纲。李康认为,明君遇贤臣,国运兴;贤臣逢明君,身名显,而君臣相遇,皆在其时。为了说透彻这一论点,他征引了大量的正面、反面的史实,反复论述命运对人的影响,甚至说“屈原以之沉湘,贾谊以之发愤”,都是因为没有参透命运,不懂“乐天知命”的道理。
“圣人”与“小人”对待命运态度不同,李康认为,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在于他能够乐天知命,所以遭受穷厄之运而无怨恨,居重任之地而不疑心,其“身可抑,运不可屈”;“位可排,名不可夺”。凡迎合世俗甘于苟同之人,则善于察颜观色,看风使舵,“势之所集,从之如归市;势之所去,弃之如脱遗”;“以窥看为精神,以向背为变通”,他们碌碌于声色犬马,为名利奔走竞争,到头来也免不了如飞廉、恶来、费无忌、张汤、石显之流的可耻又可悲的下场。从这一点上说,命运对于每一个人又都是公平的。
最后,李康谈到了圣人之立德。立德是一个人心性的功夫,所以不见得“必须贵”、“必须势”、“必须富”。天地最大的德性是生长万物,圣人最大的宝贝是帝王之位,如何守住王位叫仁,如何禁人为非叫义。所以古代称王的人,用一人治理天下,而不是拿天下去奉养一人。古代做官的人,以官来推行君臣之道,不因名利而贪图官爵。古代的君子,以得天下不能治理为耻,不以能治理而没有得到为耻。
《运命论》在理论意义上与王充的《逢遇》、《累害》等篇宣传命定论的命意相同,然统观全文,实为慷慨发愤之作。文章处处言命,然主旨却不在谈命,而是借题发挥,抨击官场、世情的种种丑恶。其后刘孝标作《辨命论》,引申李康之说,语意则更为愤激。
《运命论》是一篇洋洋洒洒的大文章,内容繁富,思想复杂。文中的一些具体譬喻、分析,似不无可取之处;但总体的立论,却不无偏颇。由于作者目睹曹魏政权后期大权旁落在司马氏家族手中,感慨国家兴衰、君臣遇合之无常,又不得其解,于是便把一切都委之于运命,公然提出:“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认为这种“运”是无法改变的,个人的出处穷达贵贱都是受个人命运的“命”与时代命运的“时”摆布的。为了证明这点,他列举了许多历史上正反面的人事,如“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子秦也”;张良在圮上受书后,以《太公兵法》游说群雄,没人明白,等到遭遇汉高祖,则每言必听,常用其策,“非张良之拙说于陈项而巧言于沛公也”,这都是运命使然。再如孔子是一代圣人,其“道足以济天下,而不得贵于人;言足以经万世,而不见信于时;行足以应神明,而不能弥纶于俗;应聘七十国,而不一获其主;驱骤于蛮夏之域,屈辱于公卿之门,其不遇也如此。”反而德行不如孔子的子思与子夏,却势动人主,风光一时,这就是命运所注定的。
《运命论》是用骈文笔法写成的政论文,其辞采之精美,语言之整齐,音声之讲究,典故之宏富,庶几可谓是一篇十分成熟的骈体文,它对后期骈文的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参考资料:
1、何香久.《中国历代名家散文大系·魏晋南北朝卷》.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9:141-143
2、李克和,余樟华.《历代名文一千篇·第二册:魏晋南北朝》.长沙:岳麓书社,1997:112-113
创作背景
魏晋南北朝时期,探讨命运的文章特别多,成为中国思想史上一个颇为奇特的现象。文人们越是对命运感到迷茫、畏惧,便越是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探索命运的奥秘。作者生于魏晋之际,有感于国家兴衰,君臣遇合之无常,把这一切都委之于运命,发为此论。
参考资料:
1、刘良明.《六朝散文》.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35
木假山记
木之生,或蘖而殇,或拱而夭;幸而至于任为栋梁,则伐;不幸而为风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则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沉汩没于湍沙之间,不知其几百年,而其激射啮食之馀,或仿佛于山者,则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为山,然后可以脱泥沙而远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几何,不为好事者所见,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胜数?则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
予家有三峰。予每思之,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且其孽而不殇,拱而不夭,任为栋梁而不伐;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之所材,以及于斧斤之,出于湍沙之间,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后得至乎此,则其理似不偶然也。
然予之爱之,则非徒爱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见中峰,魁岸踞肆,意气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二峰者,庄栗刻削,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中峰,而岌然决无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赠元稹
自我从宦游,七年在长安。
所得唯元君,乃知定交难。
岂无山上苗?径寸无岁寒。
岂无要津水?咫尺有波澜。
之子异于是,久要誓不谖。
无波古井水,有节秋竹杆。
一为同心友,三及芳岁阑。
花下鞍马游,雪中杯酒欢。
衡门相逢迎,不具带与冠。
春风日高睡,秋月夜深看。
不为同登科,不为同署官。
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
和王中丞闻琴诗
凉风吹月露,圆景动清阴。
蕙风入怀抱,闻君此夜琴。
萧瑟满林听,轻鸣响涧音。
无为澹容与,蹉跎江海心。
拟咏怀诗二十七首·其四
楚材称晋用,秦臣即赵冠。
离宫延子产,羁旅接陈完。
寓卫非所寓,安齐独未安。
雪泣悲去鲁,凄然忆相韩。
唯彼穷途恸,知余行路难。
老树
老树高留叶,寒藤细作花。
沙平时泊雁,野迥已攒鸦。
旅食秋看尽,行吟日又斜。
干戈正飘忽,不用苦思家。
时运·其二
洋洋平潭,乃漱乃濯。
邈邈遐景,载欣载瞩。
人亦有言,称心易足。
挥兹一觞,陶然自乐。
乞食
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
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
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
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
情欣新知欢,言咏遂赋诗。
感子漂母惠,愧我非韩才。
衔戢知何谢,冥报以相贻。
述酒
重离照南陆,鸣鸟声相闻;
秋草虽未黄,融风久已分。
素砾皛修渚,南岳无馀云。
豫章抗高门,重华固灵坟。
流泪抱中叹,倾耳听司晨。
神州献嘉粟,西灵为我驯。
诸梁董师旅,芊胜丧其身。
山阳归下国,成名犹不勤。
卜生善斯牧,安乐不为君。
平王去旧京,峡中纳遗薰。
双阳甫云育,三趾显奇文。
王子爱清吹,日中翔河汾。
朱公练九齿,闲居离世纷。
峨峨西岭内,偃息常所亲。
天容自永固,彭殇非等伦。
仙人篇
仙人揽六箸,对博太山隅。
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
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
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
韩终与王乔,要我于天衢。
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
飞腾逾景云,高风吹我躯。
回驾观紫微,与帝合灵符。
阊阖正嵯峨,双阙万丈余。
玉树扶道生,白虎夹门枢。
驱风游四海,东过王母庐。
俯观五岳间,人生如寄居。
潜光养羽翼,进趣且徐徐。
不见昔轩辕,升龙出鼎湖。
徘徊九天下,与尔长相须。
咏蕙诗
蕙草生山北,托身失所依。
植根阴崖侧,夙夜惧危颓。
寒泉浸我根,凄风常徘徊。
三光照八极,独不蒙余晖。
葩叶永雕瘁,凝露不暇晞。
百卉皆含荣,己独失时姿。
比我英芳发,鶗鴂鸣已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