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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列传·卷二百一十六

◎隐逸上

○戚同文 陈抟 种放 万适 李渎 魏野 邢敦 林逋 高怿 徐复 孔旼 何群

中古圣人之作《易》也,于《遁》之上九曰"肥遁,无不利",《蛊》之上九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二爻以阳德处高地,而皆以隐逸当之。然则隐德之高于当世,其来也远矣。巢、由虽不见于经,其可诬哉。五季之乱,避世宜多。宋兴,岩穴弓旌之招,叠见于史,然而高蹈远引若陈抟者,终莫得而致之,岂非二卦之上九者乎?种放之徒,召对大廷,亹亹献替,使其人出处,果有合于《艮》之君子时止时行,人何讥焉。作《隐逸传》。

戚同文,字同文,宋之楚丘人。世为儒。幼孤,祖母携育于外氏,奉养以孝闻。祖母卒,昼夜哀号,不食数日,乡里为之感动。

始,闻邑人杨悫教授生徒,日过其学舍,因授《礼记》,随即成诵,日讽一卷,悫异而留之。不终岁毕诵《五经》,悫即妻以女弟。自是弥益勤励读书,累年不解带。时晋末丧乱,绝意禄仕,且思见混一,遂以"同文"为名字。悫尝勉之仕,同文曰:"长者不仕,同文亦不仕。"悫依将军赵直家,遇疾不起,以家事托同文,即为葬三世数丧。直复厚加礼待,为筑室聚徒,请益之人不远千里而至。登第者五六十人,宗度、许骧、陈象舆、高象先、郭成范、王砺、滕涉皆践台阁。

同文纯质尚信义,人有丧者力拯济之,宗族闾里贫乏者周给之。冬月,多解衣裘与寒者。不积财,不营居室,或勉之,辄曰:"人生以行义为贵,焉用此为!"由是深为乡里推服。有不循孝悌者,同文必谕以善道。颇有知人鉴,所与游皆一时名士。乐闻人善,未尝言人短。与宗翼、张昉、滕知白为友。生平不至京师。长子维任随州书记,迎同文就养,卒于汉东,年七十三。好为诗,有《孟诸集》二十卷。杨徽之尝因使至郡,一见相善,多与酬唱。徽之尝云陶隐居号坚白先生,先生纯粹质直,以道义自富,遂与其门人追号坚素先生。

二子维、纶。维,建隆二年,以屯田员外郎为曹王府翊善,累官职方郎中,致仕,卒,年八十一。纶自有传。

大中祥符二年,府民曹城即同文旧居旁造舍百余区,聚书数千卷,延生徒讲习甚盛。诏赐额为本府书院,命纶子奉礼郎舜宾主之,署诚府助教,委本府幕官提举之。

杨悫者,虞城人。力学勤志,不求闻达。

宗翼者,蔡州上蔡人。父为虞城主簿,因家焉。笃孝恭谨,负米养母。好学强记,经籍一见即能默写。欧阳、虞、柳书皆得其楷法。能属文。隐而不仕,家无斗粟,怡怡如也,未尝以贫窭干人。市物不评价,市人知而不欺。尝言"昼夜者,昏晓之辨也",故既暝未曙,皆不出户。见邻里小儿,待之如成人,未尝欺绐。同文尝谓翼曰:"子劳谦有古人风,真吾友也。"卒,年八十余。子度,举进士,至侍御史,历京西转运使,预修《太祖实录》。

张昉有史材,历知杂御史、省郎,至殿中少监致仕。子信,自有传。

滕知白善为诗,至刑部员外郎、河北转运使。子涉,为给事中。

高象先父凝祐,刑部郎中,以强干称。象先,淳化中三司户部副使,卒于光禄少卿。

郭成范最有文,为仓部员外郎,掌安定公书记。辞疾,以司封员外郎致仕,卒。

王砺事母甚谨,太平兴国五年进士,至屯田郎中。子涣、渎、渊、冲、泳。涣子稷臣,渎子尧臣,并进士及第。涣子梦臣,进士出身。

陈抟,字图南,亳州真源人。始四五岁,戏涡水岸侧,有青衣媪乳之,自是聪悟日益。及长,读经史百家之言,一见成诵,悉无遗忘,颇以诗名。后唐长兴中,举进士不第,遂不求禄仕,以山水为乐。自言尝遇孙君仿、獐皮处士二人者,高尚之人也,语抟曰:"武当山九室岩可以隐居。"抟往栖焉。因服气辟谷历二十余年,但日饮酒数杯。移居华山云台观,又止少华石室。每寝处,多百余日不起。

周世宗好黄白术,有以抟名闻者,显德三年,命华州送至阙下。留止禁中月余,从容问其术,抟对曰:"陛下为四海之主,当以致治为念,奈何留意黄白之事乎?"世宗不之责,命为谏议大夫,固辞不受。既知其无他术,放还所止,诏本州长吏岁时存问。五年,成州刺史朱宪陛辞赴任,世宗令赍帛五十匹、茶三十斤赐抟。

太平兴国中来朝,太宗待之甚厚。九年复来朝,上益加礼重,谓宰相宋琪等曰:"抟独善其身,不干势利,所谓方外之士也。抟居华山已四十余年,度其年近百岁。自言经承五代离乱,幸天下太平,故来朝觐。与之语,甚可听。"因遣中使送至中书,琪等从容问曰:"先生得玄默修养之道,可以教人乎?"对曰:"抟山野之人,于时无用,亦不知神仙黄白之事,吐纳养生之理,非有方术可传。假令白日冲天,亦何益于世?今圣上龙颜秀异,有天人之表,博达古今,深究治乱,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正君臣协心同德、兴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炼,无出于此。"琪等称善,以其语白上。上益重之,下诏赐号希夷先生,仍赐紫衣一袭,留抟阙下,令有司增葺所止云台观。上屡与之属和诗赋,数月放还山。

端拱初,忽谓弟子贾德升曰:"汝可于张超谷凿石为室,吾将憩焉。"二年秋七月,石室成,抟手书数百言为表,其略曰:"臣抟大数有终,圣朝难恋,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化形于莲花峰下张超谷中。"如期而卒,经七日支体犹温。有五色云蔽塞洞口,弥月不散。

抟好读《易》,手不释卷。常自号扶摇子,著《指玄篇》八十一章,言导养及还丹之事。宰相王溥亦著八十一章以笺其指。抟又有《三峰寓言》及《高阳集》、《钓潭集》,诗六百余首。

能逆知人意,斋中有大瓢挂壁上,道士贾休复心欲之,抟已知其意,谓休复曰:"子来非有他,盖欲吾瓢尔。"呼侍者取以与之,休复大惊,以为神。有郭沆者,少居华阴,夜宿云台观。抟中夜呼令趣归,沆未决;有顷,复日曰:"可勿归矣。"明日,沆还家,果中夜母暴得心痛几死,食顷而愈。

华阴隐士李琪,自言唐开元中郎官,已数百岁,人罕见者;关西逸人吕洞宾有剑术,百余岁而童颜,步履轻疾,顷刻数百里,世以为神仙。皆数来抟斋中,人咸异之。大中祥符四年,真宗幸华阴,至云台观,阅抟画像,除其观田租。

又有许琼者,开封鄢陵人。开宝五年,子永罢卢县尉,诣匦上言:"臣年七十五,父琼年九十九,长兄年八十一,次兄年七十九,欲乞近地一官,以就荣养。"上览奏,召永讯之,即命迎其父赴阙。琼得对于讲武殿,上顾问久之,悉能奏对,而词气不衰,言唐末以来事,历历可听。上悦其父子俱享遐寿,赐袭衣、犀带、银鞍勒马、帛三十匹、茶二十斤,授永鄢城令。是时,澶密齐沂、莱江吉万州、江阴梁山军,各奏八十已上吕继美等二十九人,并赐爵公士。真宗时,凡老人年百岁已上者,州县以名闻,皆诏赐衣帛、米麦,长吏存抚之。

种放,字明逸,河南洛阳人也。父诩,吏部令史,调补长安主簿。放沉默好学,七岁能属文,不与群儿戏。父尝令举进士,放辞以业未成,不可妄动。每往来嵩、华间,慨然有山林意。未几父卒,数兄皆干进,独放与母俱隐终南豹林谷之东明峰,结草为庐,仅庇风雨。以请习为业,从学者众,得束脩以养母,母亦乐道,薄滋味。

放得辟谷术,别为堂于峰顶,尽日望云危坐。每山水暴涨,道路阻隔,粮糗乏绝,止食芋栗。性嗜酒,尝种秫自酿,每曰空山清寂,聊以养和,因号云溪醉侯。幅巾短褐,负琴携壶,溯长溪,坐磐石,采山药以助饮,往往终日。值月夕或至宵分,自豹林抵州郭七十里,徒步与樵人往返。性不喜浮图氏,尝裂佛经以制帷帐。所著《蒙书》十卷及《嗣禹说》、《表孟子上下篇》、《太一祠录》,人颇称之。多为歌诗,自称"退士",尝作传以述其志。

淳化三年,陕西转运宋惟干言其才行,诏使召之。其母恚曰:"常劝汝勿聚徒讲学。身既隐矣,何用文为?果为人知而不得安处,我将弃汝深入穷山矣。"放称疾不起。其母尽取其笔砚焚之,与放转居穷僻,人迹罕至。太宗嘉其节,诏京兆赐以缗钱使养母,不夺其志,有司岁时存问。咸平元年母卒,水浆不入口三日,庐于墓侧。翰林学士宋湜、集贤院学士钱若水、知制诰王禹偁言其贫不克葬,诏赐钱三万、帛三十匹、米三十斛以助其丧。

四年,兵部尚书张齐贤言放隐居三十年,不游城市十五载,孝行纯至,可励风俗,简朴退静,无谢古人。复诏本府遣官诣山,以礼发遣赴阙,赍装钱五万,放辞不起。明年,齐贤出守京兆,复条陈放操行,请加旌贲。即赐诏曰:"汝隐居丘园,博通今古,孝悌之行,乡里所推,慕古人之遗荣,挹君子之常道。屡览守藩之奏,弥彰遁世之风,载渴来仪,副予延伫。今遣供奉官周旺赍诏,召汝赴阙,赐帛百匹、钱十万。"九月,放至,对崇政殿,以幅巾见,命坐与语,询以民政边事。放曰:"明王之治,爱民而已,惟徐而化之。"余皆谦让不对。即日授左司谏、直昭文馆,赐巾服简带,馆于都亭驿,大官供膳。翌日,表辞恩命。上知放旧与陈尧叟游,令尧叟谕意;又谓宰相曰:"朕求茂异,以广视听,资治道。如放终未乐仁,亦可遂其请也。"中书传诏,放曰:"病居山林,天恩累加礼聘,岩猿溪鸟之性,固不敢以禄仕为意。然主上虚怀待士,旰食忧人之心,亦不敢以羁束为念。"遂诏不听其让。数日,复召见,赐绯衣、象简、犀带、银鱼,御制五言诗宠之,赐昭庆坊第一区,加帷帐什物,银器五百两,钱三十万。中谢日,赐食学士院,自是屡得召对。六年春,再表谢暂归故山,诏许其请。将行,又迁起居舍人,命馆阁官宴饯于琼林苑,上赐七言诗三章,在席皆赋。十月,遣使就山抚问,图其林泉居处以献,优诏趣其入觐,放以疾未平为请。

景德元年十月,来朝,言归山之久,请计月不受奉,诏特给之。尝因观书赋诗,上曰:"放体格高古。闻其归,私居终日,默坐一室。山水之乐,亦天性也。每所询问,皆据经以对,颇多裨益。朕优待之,盖以激浮竞也。"放每至京师,秦雍生徒多就而受业。二年,擢为右谏议大夫。表乞嵩少养疾,许之,令河南府检校。召对资政殿,曲宴学士院,王钦若洎当直学士、舍人、待制悉预。既罢,又赐宴于钦若直庐。表乞免都门置饯之礼。屡遣中使劳问,赐以茶药。是冬,复来朝。三年,以兄丧请告归终南营葬,复召宴赐诗。

放山居草舍五六区,啖野蔬荞麦。表求太宗御书及经史音疏,悉给焉。十月,复至,上谓宰相曰:"放比来高尚其事,每所询问,颇有可采。朝廷虽加爵秩,而未能大用,即物议未厌,所虑放卷而怀之。"即遣内侍任文庆赍诏谕之曰:"朕临御寰区,忧勤旰昃,详延茂异,物色隐沦,思访话言,用熙庶绩。以卿栖心岩窦,屏迹嚣尘,蹑绮皓之遐踪,有曾、颜之至行,特举贲园之典,果符前席之心。每所谘询,备详理道,载观敷纳,蔚有材谋,深简朕怀,颇思大用。然以群情未悉,成命是稽。今四隩来同,万区思乂,方崇政本,庶厚时风。卿必能酌斟化源,丹青王度,恢富国强兵之术,陈制礼作乐之规。返朴还淳,措刑息讼,辅予不逮,驯至太平,登用机衡,弼成寡昧。卿宜体兹眷遇,罄乃诚明,叙经国之大猷,述致君之远略,尽形奏牍,以沃朕心。副凉德之倚毗,褰外朝之观听,乃司枢务,式洽至公。"

放上言曰:"臣读书业文,实自父师之诲,学古嗜退,本求山水之乐。思率天性以奉至道,岂有意于麋鹿,盖无心于绂冕。其所幸者,邦家化成,疆场兵偃,群黎鼓舞,庶汇胥悦。蒲帛之聘,宠涣岩谷,君命荐及,肃听祗受。既朝象魏之下,但愧岩林之贱。奉圣颜于咫尺,聆德音之教论。列迹侍从,峨冠谏诤。虽愚者之虑,竭忠规而屡陈;而大君之明,惧瞽言之无补。今又访以礼乐之制,询其刑政之方,且小器微材,欲加大用。盖念沿革之攸宜,历三五而既异,弛张之体,岂一二而可述。国家谋建皇极,跻纳富寿,惟二圣之光宅,总百王之阙漏,岂伊葑菲,敢预论述。方今德义宣明,鸾骥戾止,如臣之才,俨尔骈列。伏望洞知臣之鉴,怜守节之志,俾泛驾无覆压之害,使为器免溢荡之咎,寝此过听,遂其夙心。况臣首献纳之行,不为无位;预清闲之对,不为疏隔。又安敢碌碌而依违,嘿嘿而旷素?愿且齿于谏署,庶少观于朝制,斯亦否能有适,名器无假。唯兹保全之惠,仰医仁圣之赐。"

时先俾陈尧叟谕旨,尧叟手笔审其意,放云:"自被聘召,及迁谏垣,无所补报,为幸多矣。今主上圣明,朝无阙政,处之显位,则是重增其过。"及览表,上曰:"放能守分恳让,益可嘉也。"大中祥符元年,命判集贤院,从封泰山,拜给事中。二年四月,求归山,宴饯于龙图阁,命学士即席赋诗,制序。上作诗,卒章云:"我心虚伫日,无复醉山中。"初,放作诗尝有"溪上醉眠都不知"之句,故及之。三年正月,复召赴阙,表乞赐告,手诏优答之。作歌赐之,乃赍衣服、器币,令京兆府每季遣幕职就山存问。四年正月,复来朝,从祠汾阴,拜工部侍郎。

放屡至阙下,俄复还山,人有诒书嘲其出处之迹,且劝以弃位居岩谷,放不答。放终身不娶,尤恶嚣杂,故京城赐第为择僻处。然禄赐既优,晚节颇饰舆服。于长安广置良田,岁利甚博,亦有强市者,遂致争讼,门人族属依倚恣横。王嗣宗守京兆,放尝乘醉慢骂之。嗣宗屡遣人责放不法,仍条上其事。诏工部郎中施护推究,会赦恩而止。四月,求归山,又赐宴遣之。所居山林,细民多纵樵采,特诏禁止。放遂表徙居嵩山天封观侧,遣内侍就兴唐观基起第赐之。假逾百日,续给其奉。然犹往来终南,按视田亩。每行必给驿乘,在道或亲诟驿吏,规算粮具之直。时议浸薄之。

尝曲宴令群臣赋诗,杜镐以素不属辞,诵《北山移文》以讥之。上尝语近臣曰:"放为朕言事甚众,但外廷无知者。"因出所上《时议》十三篇,其目曰:《议道》、《议德》、《议刑》、《议器》、《议文武》、《议制度》、《议教化》、《议赏罚》、《议官司》、《议军政》、《议狱讼》、《议征赋》、《议邪正》。

八年十一月乙丑,晨兴,忽取前后章疏稿悉焚之,服道士衣,召诸生会饮于次,酒数行而卒。讣闻,上甚嗟悼,亲制文遣内侍朱允中致祭。归葬终南,赠工部尚书,录其侄世雍同学究出身。

万适,字纵之,陈州宛丘人,自号遣玄子。六七岁即为诗。及长,喜学问,精于《道德经》。与高锡族子冕及韩伾交游,酬唱多有警句。不求仕进,专以著述为务,有《狂简集》百卷、《雅书》三卷、《志苑》三卷、《雍熙诗》二百首,《经籍擿科讨论》计四十卷。

淳化中,伾任翰林学士,因召对,上问曰:"卿早在嵩阳,当时辈流颇有遗逸否?"伾以适及杨璞、田诰为对,上悉令召至阙下。诏书下而诰卒。璞既至,对于便殿,不愿仕进,上赐以束帛,与一子出身,遣还故郡。适最后至,特授慎县主簿。适素康强无疾,诏下日已病,犹勉强赴朝谢,举止山野,人皆笑之,后数日卒。

田诰者,历城人。好著述,聚学徒数百人,举进士至显达者接踵,以故闻名于朝,宋惟翰、许衮皆其弟子也。诰著作百余篇传于世,大率迂阔。每构思必匿深草中,绝不闻人声,俄自草中跃出,即一篇成矣。

杨璞字契玄,郑州新郑人。善歌诗,士大夫多传诵。与毕士安尤相善,每乘牛往来郭店,自称东里遗民。尝杖策入嵩山穷绝处,构思为歌诗,凡数年得百余篇。璞既被召,还,作《归耕赋》以见志。真宗朝诸陵,道出郑州,遣使以茶帛赐之。卒,年七十八。

李渎,河南洛阳人也。六世祖坦,冯翊令。坦生仲芳,大理司直。仲芳生玄初,福建观察推官。玄初生鄑,即渎之曾祖也,字尧封,仕梁,历滑、魏、宋三镇留后,拜崇政使、礼部尚书。后唐天成中,以太子少傅致仕,卒,赠太保。祖延昭,殿中丞。父莹字正白,善词赋,广顺进士,蒲帅张铎辟为记室,因家河中。乾德初,右补阙苏德祥荐为殿中侍御史、度支判官。使江南,坐受李从善赂遗,责授右赞善大夫,卒。

初,莹祷河祠而生渎,故名渎字河神,后改字长源。淳澹好古,博览经史。十六丁外艰,服阙,杜门不复仕进。家世多聚书画,颇有奇妙。王祐典河中,深加礼待,自是多闻于时。往来中条山中,不亲产业,所居木石幽胜。谈唐室已来衣冠人物,历历可听。罕著文。前后州将皆厚遇之。王旦、李宗谔与之世旧,每劝其仕,渎皆不答。所乘马,尝为宗人借,憩于廛间。人有见者以语渎,渎即鬻之,其恶嚣如此。州闾化其俭德。

真宗祀汾阴,直史馆孙冕言其隐操,请加搜采,陈尧叟复荐之。命使召见,辞足疾不起。遣内侍劳问,令长吏岁时存抚。明年,又遣使存问,渎自陈世本儒墨习静避世之意。素嗜酒,人或勉之,答曰:"扶羸养疾,舍此莫可。从吾所好,以尽余年,不亦乐乎!"尝语诸子曰:"山水足以娱情,苟遇醉而卒,吾之愿也。吾将与尔永诀,尔辈当常在左右。"即设外寝,与诸子同处。一日,忽曰:"适有人至床下,诵诗云:'行到水穷处,未知天尽时。'言讫不见,吾当逝矣。"亟取莹集七十编洎书画付诸子,促家人置酒。顷之,卒。时天禧三十年十二月三日也,年六十三。

四年春,诏曰:"故河中府处士李渎,簪缨传绪,儒雅践方,旷逸自居,恬智交养。迨兹晚节,弥邵清猷,奄及沦亡,良深轸恻。特行贲典,式慰营魂。惟蓬阁之司文,乃儒林之美秩。仍示归生之赙,兼推给复之恩。申饬守臣,优恤其后。岂独旌于泉壤,亦足厚于民风。可特赠秘书省著作佐郎,赐其家帛二十匹,米三十斛,州县常加存恤,二税外蠲其差役。"

魏野,字仲先,陕州陕人也。世为农。母尝梦引袂于月中承兔得之,因有娠,遂生野。及长,嗜吟咏,不求闻达。居州之东郊,手植竹树,清泉环绕,旁对云山,景趣幽绝。凿土袤丈,曰乐天洞,前为草堂,弹琴其中,好事者多载酒肴从之游,啸咏终日。前后郡守,虽武臣旧相,皆所礼遇,或亲造谒。赵昌言性尤倨傲,特署宾次,戒阍吏野至即报。野不喜巾帻,无贵贱,皆纱帽白衣以见,出则跨白驴。过客居士往来留题命话,累宿而去。野为诗精苦,有唐人风格,多警策句。所有《草堂集》十卷,大中祥符初契丹使至,尝言本国得其上帙,愿求全部,诏与之。

祀汾阴岁,与李渎并被荐,遣陕令王希招之,野上言曰:"陛下告成天地,延聘岩薮,臣实愚戆,资性慵拙,幸逢圣世,获安故里,早乐吟咏,实匪风骚,岂意天慈,曲垂搜引。但以尝婴心疾,尤疏礼节,麋鹿之性,顿缨则狂,岂可瞻对殿墀,仰奉清燕。望回过听,许令愚守,则畎亩之间,永荷帝力。"诏州县长吏常加存抚,又遣使图其所居观之。五年四月,复遣内侍存问。天禧三年十二月,无疾而卒,年六十。州上其状。

四年正月,诏曰:"国家举旌赏之命,以辉丘园,申恤赠之恩,用慰泉壤,所以褒逸民而厚风俗也。故陕州处士魏野,服膺儒素,刻意篇章,顾词格之清新,为士流之推许,而能笃淳古之行,慕肥遁之风。顷属时巡,尝加聘召,恳陈诚志,愿遂《考槃》。及此沦亡,载深嗟悼!兰台清秩,追饰幽扃,厚其赙助之资,宽以复除之命。谅惟优礼,式显令名。魂而有知,歆此殊渥。可特赠秘书省著作郎,赙其家帛二十匹,米三十斛,州县常加存恤,二税外免其差徭。"

渎即野中表兄也。渎卒讣至,野哭之恸,谓其子曰:"吾不可去,去必不至。"第遣其子赴之,裁六日而野亦卒,时甚异焉。

邢敦,字君雅,不知何许人。家于雍丘,与宋准、赵昌言交游甚厚。太平兴国初,尝举进士不第,慨然有隐遁意。性介僻,不妄交友。耽玩经史,精于术数,工绘画,颇嗜酒。或游市廛,过客询以休咎者,多不之语。里中号邢夫子。大中祥符七年,真宗幸亳回,邑人列上其事,王曾为考制度使,以名闻。诏曰:"敦早预词场,勤修天爵,超然处退,亦既累年。属览公车之言,俾参郡学之职,用精儒业,以宠耆年。可许州助教。"敦让而不受。乾兴元年,无疾而卒,年七十四。

林逋,字君复,杭州钱塘人。少孤,力学,不为章句。性恬淡好古,弗趋荣利,家贫衣食不足,晏如也。初放游江、淮间,久之归杭州,结庐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真宗闻其名,赐粟帛,诏长吏岁时劳问。薛映、李及在杭州,每造其庐,清谈终日而去。尝自为墓于其庐侧。临终为诗,有"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之句。既卒,州为上闻,仁宗嗟悼,赐谥和靖先生,赙粟帛。

逋善行书,喜为诗,其词澄浃峭特,多奇句。既就稿,随辄弃之。或谓:"何不录以示后世?"逋曰:"吾方晦迹林壑,且不欲以诗名一时,况后世乎!"然好事者往往窃记之,今所传尚三百余篇。

逋尝客临江,时李谘方举进士,未有知者,逋谓人曰:"此公辅器也。"及逋卒,谘适罢三司使为州守,为素服,与其门人临七日,葬之,刻遗句内圹中。

逋不娶,无子,教兄子宥,登进士甲科。宥子大年,颇介洁自喜,英宗时,为侍御史,连被台移出治狱,拒不肯行,为中丞唐介所奏,降知蕲州,卒于官。

高怿,字文悦,荆南高季兴四世孙。幼孤,养于外家。十三岁能属文,通经史百家之书。闻种放隐终南山,乃筑室豹林谷,从放受业。放奇之,不敢处以弟子行。与同时张荛、许勃号"南山三友"。

会诏举沈沦草泽,知长安寇准闻其名荐之,辞不起。景祐中,录国初侯王后,怿推其弟忻得官。及范雍建京兆府学,召怿讲授诸生,席间常数十百人。杜衍尝请赐处士号,乃命为大理评事,怿固辞。仁宗嘉其守,号安素处士。诏州县岁时礼遇之,给良田五百亩。文彦博表其经术该通,有高世之行,可以励风俗,诏赐第一区。嘉祐中,就除光禄寺丞,复固辞。梦道士持素书聘为白鹿洞主,卒。

有韩退者,稷山人。亦师事种放。母死,负土成坟,徒跣终丧,去隐嵩山。吴遵路,石延年论其高节。诏赐粟帛,号安逸处士,以寿终。

徐复,字复之,建州人。初游京师,举进士不中。退而学《易》,通流衍卦气法,自筮知无禄,遂亡进取意。游学淮、浙间数年,益通阴阳、天文、地理、遁甲、占射诸家之说。他日听其乡人林鸿范说《诗》,且言《诗》之所以用于乐者,忽若有得。因以声器求之,遂悟大乐,于七音、十二律清浊次序及钟磬侈弇、匏竹高下制度皆洞达。方仁宗留意于乐,诏天下求知乐者,大臣荐胡瑗,瑗作钟磬,大变古法。复笑曰:"圣人寓器以声,今不先求其声而更其器,其可用乎!"后瑗制作皆不效。

范仲淹过润州,见复问曰:"今以衍卦占之,四夷无变异乎?"复克西方当用兵,推其月日,后无少差。庆历初,与布衣郭京俱召见,帝问天时人事,复对曰:"以京房《易》卦推之,今年所配年月日时,当小过也。刚失位而不中,其在强君德乎?"帝又问:"明年主何卦?"复曰:"《乾》卦用事。"说至九五尽而止。帝又问:"前年京师黑风,何所应?"复曰:"其兆在内,豫王丧其应也。"明日,命为大理评事,固以疾辞,乃赐号冲晦处士,补其子发试秘书省校书郎。复性高洁,而处世未尝自异,后居杭州十数年卒。

郭京者,少任侠,不事家产,平居好言兵。范仲淹、滕宗谅数荐之。

孔旼,字宁极,孔子四十六代孙。隐居汝州龙兴县龙山之蚩阳城。性孤洁,喜读书。有田数百亩,赋税常为乡里先。遇岁饥,分所余赒不足者,未尝计有无。闻人之善若出于己,动止必依礼法。环所居百余里,人皆爱慕之,见旼于路,辄敛衽以避。葬其父,庐墓三年,卧破棺中,日食米一溢。壁间生紫芝数十本。州以行义闻,赐粟帛,又给复其家。近臣列荐,授秘书省校书郎致仕。居数年,召为国子监直讲,辞不赴,即迁光禄寺丞。顷之,起知龙兴县,复辞。卒,赠太常丞。

盗尝入旼家,发其廪粟,旼避之,纵其所取。尝逢羸弱者为盗掠夺其赀,旼追盗与语,责之以义,解金畀之,使归所掠。居山未尝逢毒蛇虎豹,或谓之曰:"子毋夜行,此亦可畏。"旼曰:"无心则无所畏。"晚年惟玩《周易》、《老子》,他书亦不复读。为《太玄图》张壁上,外列方州部家,而规其中心,空之无所书。曰:"《易》所谓寂然不动者,与此无异也。"

何群,字通夫,果州西充人。嗜古学,喜激扬论议,虽业进士,非其好也。庆历中,石介在太学,四方诸生来学者数千人,群亦自蜀至。方讲官会诸生讲,介曰:"生等知何群乎?群日思为仁义而已,不知饥寒之切己也。"众皆注仰之。介因馆群于其家,使弟子推以为学长。群愈自克厉,著书数十篇,与人言未尝下意曲从,同舍目群为"白衣御史"。

群尝言:"今之士,语言说易,举止惰肆者,其衣冠不如古之严也。"因请复古衣冠。又上书言:"三代取士,皆举于乡里而先行义。后世专以文辞就,文辞中害道者莫甚于赋,请罢去。"介赞美其说。会谏官御史亦言以赋取士无益治道,下两制议,皆以为进士科始隋历唐数百年,将相多出此,不为不得人,且祖宗行之已久,不可废也。群闻其说不行,乃恸哭,取平生所为赋八百余篇焚之。讲官视群赋既多且工,以为不情,绌出太学。群径归,遂不复举进士。

嘉祐中,龙图阁直学士何剡表其行义,赐号安逸处士。群既死,赵抃守益州,奏群遗稿有益时政,愿诏果州录上之,云:"非若茂陵书起天子侈心也。"寝不下。

译文

  戚同文字同文,宋州楚丘人。世代为儒生。他幼年失去父母,祖母携带他到娘家养育,同文奉养祖母以孝著称。祖母去世,日夜悲哀号哭,几天不吃饭,乡里人为之感动。

  开始时,听说同县人杨悫教授学生门徒,每天经过其学舍,因此被传授《礼记》,随即成诵,每天背诵一卷,杨悫感到惊异而把同文留下来学习。不到一年同文背诵《五经》完毕,杨悫就把妹妹嫁给他为妻,从此越加勤奋读书,多年不解衣带。当时后晋末年丧乱,他绝意做官,而且希望统一,于是用“同文”为名字。杨悫曾勉励他出仕,同文说:“长辈不做官,同文我也不做官。”杨悫依附将军赵直家,染病不起,以家事托付同文,即为他埋葬三代数人。赵直对同文又厚加礼待,为他修筑屋舍聚集门徒,请教的人不远千里而至。他的学生考中进士的五六十人,宗度、许骧、陈象舆、高象先、郭成范、王砺、滕涉都位至尚书。

  戚同文纯正质直崇尚信义,人家有丧事尽力拯救接济,宗族乡里贫困的人也予以周济,十二月的时候,多次脱下自己的棉衣给贫寒的人。他不积聚钱财,不营建住房,有人劝勉他,他常常说“:人生以行义为贵,哪里用得这样做!”由于这样深为乡里推重佩服。有不谨守孝悌的人,同文一定以善道去劝谕。他很有知人之明,所有与他交游的人都是一时名士。喜欢听人家的好处,从不说人家的短处。与宗翼、张日方、滕知白为朋友。生平没有到过京城。长子戚维任随州书记,迎接同文去供养,同文去世于汉东,享年七十三岁。喜好做,著有《孟诸集》二十卷。杨徽之曾经因为出使到达该郡,一见同文就互相友好,多与相酬唱。杨徽之曾说陶隐居号坚白先生,先生纯粹质直,以道义自许,于是与他的门人追号同文为坚素先生。

  陈抟字图南,亳州真源人。才四五岁时,在涡水岸边游戏玩耍,有青衣老婆婆给他哺乳,从这以后陈抟日益聪明颖悟。等长大后,他读经史百家,一见成诵,一点都不会忘记,以诗著名。五代后唐长兴年中,赴试进士落第,于是不求俸禄官职,以山水为乐。自说曾经遇见孙君仿、鮪皮处士二人,他们道行高尚,对陈抟说“:武当山九室岩可以隐居。”陈抟就前往栖居在那里。在那儿他服气辟谷修道二十多年,只是每天饮几杯酒而已。移居华山云台观,又居少华山石洞中。每当他睡觉时,多是一百多天不醒。

  周世宗喜好道士烧炼丹药点化金银的法术,有人把陈抟的名上奏朝廷。显德三年(956),周世宗命令华州把陈抟送到朝廷,留陈抟在皇宫中居住了一个多月,周世宗从容地向陈抟询问点化金银的法术,陈抟回答说:“陛下为四海之主,应当以致力治国为念,怎么留意黄白方术这样的事情呢?”周世宗不责怪他,任命他为谏议大夫,陈抟坚决辞谢接受这一职务。已经知道陈抟没有其他方术,周世宗就放他回到原来居住的地方,诏令该州长官逢年过节慰问陈抟。显德五年,成州刺史朱宪向皇帝辞别赴任时,周世宗命令他带五十匹帛、三十斤茶叶赐给陈抟。

  太平兴国年间陈抟来宋朝进觐,太宗对待他很优厚。太平兴国九年(984),陈抟再次来朝觐,皇帝更加以厚礼对待他,对宰相宋琪等人说:“陈抟独善其身,不为势利所干扰,这就是所谓的世外隐士。陈抟在华山居住已经四十多年,估计他的年龄将近一百岁。陈抟自己说他经历五代离乱之世,庆幸现在天下太平,所以来朝廷进觐。与他交谈,很值得听一听。”于是派中使送陈抟到中书省,宋琪等人从从容容询问陈抟说“:先生修得玄妙静默修生养性的方法,可以教给别人吗?”陈抟回答说:“我是一个山野隐士,对时事没有什么用处,也不知道神仙点金化银黄白术的事情以及吐气养生的道理,没有什么方术可以传授。假使白日冲天,对世事又有什么好处呢?现在圣上龙颜伟秀俊异,具有出众的仪表,博古通今,深究治乱,真是有道德仁义圣明的君主。现在正是君臣上下同心同德,兴起改革致力于治理的时候,努力从事修炼,没有超出这个范围的。”宋琪等人称好,把陈抟的话告诉皇上。皇上对陈抟更加器重,下诏赐给陈抟号希夷先生,并赐给一套紫衣,挽留他住在朝宫,命令官吏扩增修葺他所居住的云台观。皇上多次与陈抟和唱诗赋,几个月后放他回山。

  端拱初年,陈抟忽然对弟子贾德升说“:你可以在张超谷凿石为室,我将要在那里休息。”端拱二年秋天七月,造室凿成,陈抟亲自写几百言作为奏表,奏表大略说“:我气数将尽,圣朝难以依恋,随后将在这个月二十二日化形于莲花峰下张超谷中。”后果然如期逝世,经过七天四肢身体还有余温。当时有五种颜色的彩云掩盖堵塞洞口,经月不散。

  陈抟喜好读《易》,手不释卷。常常自号扶摇子,撰写《指玄篇》八十一章,阐述引导养生及使水银还成丹的事情。宰相王溥也撰写了八十一章来笺注《指玄篇》的要旨。陈抟又有《三峰寓言》及《高阳集》、《钓潭集》,六百多首诗。

  陈抟能预知人意,他的斋室中有大瓢挂在墙壁上,道士贾休复心里想要这个大瓢,陈抟旋即知道他的意思,对贾休复说“:你来不是有其他事情,是想要我的大瓢而已。”陈抟叫侍者取瓢给贾休复。贾休复大为吃惊,认为陈抟是神仙。有个叫郭沆的人,小时候居住在华阴,曾夜宿云台观。陈抟半夜叫他赶快回家,郭沆犹疑不决;过了一会儿,陈抟又说:“你可以不回去了。”第二天,郭沆回到家中,果然他的母亲在那天半夜突然得心痛病几乎死去,一顿饭的功夫又好了。

  华阴隐士李琪,自己说他在唐代开元年间时任郎官,已经几百岁了,很少有人见到他;关西隐逸之人吕洞宾具有剑术,一百多岁后像儿童的样子,步行轻快迅速,顷刻行走几百里,世人把他当作神仙。李琪、吕洞宾都几次来到陈抟的斋室中,人们都感到惊异。大中祥符四年(1011),真宗临幸华阴,到云台观,参观陈抟的画像,免除云台观的田租。

  又有叫许琼的人,开封鄢陵人。开宝五年(972),他的儿子许永被免去卢县县尉职务,许永前往朝堂上奏说:“我今年七十五岁,父亲许琼九十九岁,长兄八十一岁,次兄七十九岁,想请求邻近地方一个官职,以便回家侍奉父兄。”皇帝看到奏疏后,召见许永问讯,立即命令往迎他的父亲到朝廷。许琼得以在讲武殿应对,皇帝垂问了很长时间,许琼都能上奏回答,而且词气不弱,说唐朝末年以来的事情,分明可数,值得一听。皇帝对他们父子都享有高寿表示高兴,赐给一套衣服、犀带、银鞍勒马、三十匹布帛、二十斤茶叶,授予许永鄢城县令。当时,澶、密、齐、沂、莱、江、吉、万州以及江阴、梁山军,各自上奏八十岁以上有吕继美等二十九人,一同赐给公士爵位。真宗时,凡是一百岁以上的老人,州县把名字上报朝廷,都下诏赐给衣服布帛、米麦,长官慰问抚恤他们。

  种放字明逸,河南洛阳人。父亲种诩,吏部令史,调补长安主簿。种放沉默好学,七岁时能写文章,不与小孩们玩耍。父亲曾令他考进士,种放以学业未成为辞,说不可以妄动。每每往来于嵩山、华山之间,慨然有隐居山林中的意思。不久父亲去世,几个兄长都营谋官职地位,唯独种放与母亲一起隐居在终南山豹林谷的东明峰,结草为庐,仅仅是遮避风雨。种放以互相讨论学习为业,从学的人很多,得到学生送的礼物来供养母亲,母亲也乐从天道,淡薄美味。

  种放得到辟谷术,在峰顶另外构堂,整天端正坐立遥望云彩。每到山水暴涨,道路阻隔,粮食缺乏断绝,只能吃芋头板栗。种放性嗜好饮酒,曾种植粘高粱自己酿酒,每每说空旷的山野清新寂静,借以养心净气,因号云溪醉侯。裹着头巾穿着短短的粗布衣服,背着琴提着壶,逆着长长的溪流而上,坐在厚重的大石头上,采摘山药来佐助饮食,往往是整天。在月末有时到夜半,从豹林谷抵达州的外城七十里,他与打柴的人步行来回往返。性不喜欢佛教徒,曾把佛经撕开用来制作帷帐。所撰写《蒙书》十卷以及《嗣禹说》、《表孟子上下篇》、《太一祠录》,人们很是称许。所写诗歌很多,自称“退士”,曾写传以记述他的志向。

  淳化三年(992),陕西转运使宋惟干言其才能操行,诏令使人召见种放。种放的母亲抱怨说“:我常劝你不要聚徒讲学。你既然已经隐居了,写文章有什么用?如果你真的被人知遇而不得安身的地方,我打算离开你深入深山了。”种放称有病没有动身出发。他的母亲拿出他的笔、砚台全部烧掉,与种放转移居住深山偏僻的地方,人迹罕至。太宗称赞种放的节气,诏令京兆府赐给他缗钱让他供养母亲,不强迫改变他的志向,官吏每年按季节时令抚恤慰问。咸平元年(998)母亲去世,三天水、米浆不入口,在墓侧边构屋居住。翰林学士宋..、集贤院学士钱若水、知制诰王禹翶向朝廷诉说种放贫困不能够埋葬母亲,诏令赐给他三万缗钱、三十匹帛、三十石米帮助他办丧事。

  咸平四年(1001),兵部尚书张齐贤说种放隐居三十年,不游览城市五十年,孝行纯正完美,可以劝勉风俗,简朴隐退清静,不逊于古人。再诏令洛阳府派官吏到山上,用礼遣送前往朝廷,赏赐行装钱五万缗,种放辞谢没有动身。第二年,张齐贤任京兆太守,又条列陈述种放的操行,请朝廷加以旌表。朝廷就赐诏说:“你隐居山丘田园,博通古今,孝悌操行,乡里所推重,仰慕古人遗留下来的光耀,牵引君子之常道。朕多次览阅太守藩镇的奏章,更加彰扬隐世之风,再渴望未来的表率,对你寄予殷切期望。现在派供奉官周旺带着诏书,召你赴阙,赐给你一百匹帛、十万缗钱。”九月,种放到达朝廷,对策于崇政殿,他裹着头巾进见,皇帝命令他坐下来对话,询问民政边事。种放说“:贤明的君王治理国家,爱百姓而已,只有慢慢地感化。”其余的问题种放都谦让没有应对。当天任命种放为左司谏、直昭文馆,赐给头巾衣服简册腰带,寓居在都亭驿,由职位高的官员设宴款待。第二天,种放上表辞谢皇帝的恩命。皇帝知道种放过去与陈尧叟交游,命令陈尧叟劝谕他;又对宰相说:“朕寻求才能杰出的人,以扩大视听,作为治理国家的借鉴。像种放既然不乐于当官,也可以满足他的请求。”中书省传下诏令,种放说:“我病居山林之中,皇恩多次加以礼聘,岩猿溪鸟的性情,坚决不敢以俸禄入仕为意。但皇上虚怀待士,晚食忧人之心,也不敢以羁绊束缚为念。”于是下诏不顺从种放的谦让。几天后,再次召见种放,赐给绯衣、象简、犀带、银鱼,以及皇帝亲笔写的五言诗优宠他,赐予昭庆坊第一区,另加帷帐等常用器物,银器五百两,银三十万缗。隔天谢恩,赐在学士院吃饭,从此种放多次得到皇帝召见对策。咸平六年(1003)春天,种放又上表谢恩请求暂时返归故山,诏令准许他的请求。将要动身出发,又升任起居舍人,命令馆阁官在琼林苑设宴为他饯行,皇帝赏赐七言诗三章,在宴席上都被诵读。十月,派使臣到终南山抚恤慰问,把种放所居住的林泉画成图呈献皇帝,优诏催促种放入朝觐见,种放以病未好作为答复。

  景德元年(1004)十月,种放来朝觐见,说归山的时间很长,愿按月计算不受俸禄,诏令特别给予。种放曾因看书赋诗,皇帝说:“种放的诗体例格式超过古人。听说他归山后,整天独自居住,在一室中默默打坐。山水的快乐,也是与生俱来的性格。每每朕所询问,都根据经典来应对,颇多裨益,朕所以优礼待他,原因是用来激发浮躁争逐的人奋起。”种放每到京城,秦雍等门徒多就而受业。景德二年,提升为右谏议大夫。上表请求到嵩山少林寺养病,皇帝准许他的请求,命令河南府查核。召见应对资政殿,在学士院设典宴,王若钦及当值学士、舍人、侍制都预宴。宴席散了以后,又赐宴于王若钦的家里。种放上表请求免都门设宴饯行的礼节。皇帝多次派太监慰问,赐给茶叶药物。这年冬天,种放再次来朝觐见。景德三年,因兄长去世请求辞官返回终南山营葬,皇帝又召见种放并设宴赐诗。

  种放在山上居住茅草屋有五六处,吃野菜、荞麦。上表求取太宗御书以及经书史籍音义疏注,全都满足了他。十月,又到朝廷,皇帝对宰相说“:种放近来以其事为崇高,每每有所询问,很有可以采纳的地方。朝廷虽然对他加封爵位官秩,但没有能够大加任用,当前众人的非议没有堵塞,所担心的是种放收山怀藏。”马上派内侍任文庆带着诏书示谕种放说“:朕统治天下,心忧勤政到太阳西斜时才吃饭,周遍延纳才能杰出的人,物色隐士,思访话语,来兴盛各种事功。因为你隐居岩洞,绝迹于嘈杂而肮脏的地方,追踪绮翁的远迹,有曾、颜的美好行操,特地举行装饰园地的典礼,果然符合移坐向前之心。每每有所咨询,完备详细顺乎道理,再看加以采纳,蔚然具有才能谋略,很是开阔朕的心怀,很想大加任用。但因群情没有详悉,所以已发出的命令暂且延迟。现在四方的诸侯用来会聚,海内思念安定,正崇尚政治之本,希望敦厚时代风俗。你一定能够考虑变化事物的本源,丹青王度,周备富国强兵的办法,陈述制礼作乐的规定,返朴归真,废置刑法平息诉讼,辅助我不周到的地方,渐渐至于太平,选拔重用于主要的行政机关,辅佐愚昧的我。你应体会这种亲厚礼遇,尽你的诚心聪明,叙述治理国家的大道术,述说致于君子的远大谋略,全都写在奏章上,以滋润我的心田。辅助薄德的怪异,抓牢外朝的视听,即掌管朝廷的重要政务,浸润到最公正。”

  种放上言说:“我读书从事于写文章,实在来自父亲师父的教诲,学古人嗜好隐退,本是求得山水的欢乐。思虑遵循天性以事奉最高的道术,有意于麝鹿,无心于做官。所幸运的是,国家化成,疆场停止打仗,百姓鼓舞,庶几类聚相与欢悦。蒲帛的征聘,宠爱消融岩谷,君命荐及,恭听大受。既然朝拜宫门之下,只是愧为岩林之低贱。事奉圣上于咫尺,聆听陛下的教论。列迹侍从之位,戴着高帽劝谏诤讼。虽然是愚人的思虑,但竭尽忠心多次陈述;然而皇帝明察,我恐怕瞎说无补于世。现在又咨询以礼乐制度,询问刑法政治的方法,而且小器微材,打算加以大用。大抵考虑到沿革所宜,经历时间不长而已经不同,弛张之体,其一一可述。国家谋划建立得其正中可为法式的政教,升纳丰寿,只有二圣的普遍安定,总持百王的缺漏,他们是有所采取,敢于参预论述。现在德义显示明白,皇帝亲自来临,像我这样的才能,俨然并列。伏望陛下洞察我的教训,怜惜守节的志向,命名覆驾没有翻覆压迫的危害,使为器皿免去溢满激荡的咎责,停止这种过错,终其历来的心愿。况且我首次献纳之行,不是为了没有职位;参预清闲的应对,不是为了疏远隔离。又怎么敢随众附合而犹豫不决,默默而空白呢?希望暂且列于谏院,庶几少观于朝制,则也或能适合,人才没有假冒的。此保全的恩惠,切望仁圣赐予。”

  当时先派陈尧叟宣谕旨意,陈尧叟亲自询问种放的意见,种放说:“我自从被征聘召见,到迁任谏院,无所补报,被宠幸很多了。现在皇帝圣明,朝廷没有错误的政治,我处在显要的位置上,则是重增其过。”等到看到奏表,皇帝说:“种放能够守本分恳诚辞让,更是可嘉。”大中祥符元年(1008),命令种放判集贤院,授予给事中。二年四月,种放请求归山,皇帝在龙图阁设宴饯行,命学士即席赋诗,皇帝亲自做序。上呈所写的诗,最后一章说:“我心虑停日,无复醉山中。”开始,种放做诗曾有“溪上醉眠都不知”的句子,因此谈到这事。三年正月,又召种放赴朝廷,上奏表请求赐告,皇帝亲手写诏书优礼答之。做诗歌赐给种放,同时赠送衣服、器具钱币,命令京兆府每季派官员到山上慰问。四年正月,种放再次来朝觐见,从祠汾阴,被授予工部侍郎。

  种放多次到朝宫下,不久又归山,有人写信嘲讽他出仕隐退之迹,而且劝他放弃职位隐居岩谷,种放没有理会。种放终身不娶,尤其讨厌喧嚣尘杂,所以京城赐宅为他挑选僻静的地方。但是俸禄之赐既然优厚,他晚年很注意装饰车子衣冠。他在长安广置良田,每年获利很大,也有强迫购买的,于是导致争讼,门人族属依仗他恣肆骄横。王嗣宗守京兆,种放曾趁酒醉谩骂他。王嗣宗多次派人责斥种放不遵守法度,乃条陈上奏其事。诏令工部郎中施护查究,恰逢赦恩而停止。大中祥符四年(1011)四月,种放请求返回终南山,皇帝又赐宴送他。所居山林,很多百姓纵欲砍柴采摘,特地诏令禁止。种放就上奏表迁居嵩山天封观侧边,皇帝派内侍就兴唐观地基建造府第赐给他。请假超过一百天,继续给其俸禄。但种放还往来终南山,按视田地。每次出行必定给驿乘,在路上有时诟骂驿吏,规算粮具的价值。当时舆论逐渐鄙薄他。

  皇帝曾经举行曲宴命令大臣们赋诗,杜镐以向来不写诗为辞,朗读《北山移文》来讥讽种放。皇帝告诉近臣说:“种放为朕说了很多事,但是外廷没人知道。”因而出示种放所上《时议》十三篇,其目录为:《议道》、《议德》、《议刑》、《议器》、《议文武》、《议制度》、《议教化》、《议赏罚》、《议官司》、《议军政》、《议狱讼》、《议征赋》、《议邪正》。

  大中祥符八年(1015)十一月十九日,早晨起来,种放忽然取出前后奏章奏疏的草稿烧掉,穿道士衣服,召门生一起饮酒于停留处,行了几巡酒后去世。死讯传到朝廷,皇帝很是感叹哀悼,亲手写祭文派内侍朱允中致祭。归葬终南山,赠工部尚书,录用他的侄儿世雍为同学究出身。

  林逋字君复,杭州钱塘县人。幼年丧失父母,致力求学,不为句读训古之学。性情恬淡好古,不追求荣誉利益,家里贫穷衣食不足,心安理得。起初远出游览长江、淮河流域之间,很长时间才返回杭州。在西湖孤山构屋居住,二十年脚不踏及城市。宋真宗听说他的名字,赐给他粟米、布帛,诏令官吏一年中季节时令慰问。薛映、李及在杭州时,每次造访林逋的居室,清淡终日而离去。林逋曾自己在屋旁修造坟墓。临终时做诗,有“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对《封禅书》”的句子。不久去世,州府向皇帝报告,宋仁宗感叹哀悼,赐给他谥号“和靖先生”,赠送粟米、布帛以助丧事。

  林逋善写行书,喜欢做诗,他的诗澄清通彻雄健独特,多有奇句。既完稿,随即丢弃。有人说“:为什么不录下以示后世?”林逋说:“我正隐居山林沟壑,尚且不想以诗闻名一时,何况后世呢!”但是好事的人往往私下记录诗句,现在所流传的还有三百多篇。

  林逋曾寓居临江,当时李咨刚考中进士,没有人知道他,林逋对人说“:此人是辅佐大臣的人才。”等到林逋去世,李咨正好被解除三司使的职务任州太守,穿着白色冠服,与林逋的弟子哭吊七天,埋葬了林逋,刻上林逋的遗句放在墓中。

  林逋没有娶妻,无子,教导兄长的儿子林宥,登进士甲科。林宥的儿子林大年,很有操守自喜,宋英宗时,任侍御史,连连被御史台移文外出治理狱讼,拒不肯行,被御史中丞唐介所奏,降为蕲州知州,去世于任上。